开玩笑的纸巾
我曾经是个小商店老板，现在是个阶下囚，因为一张纸巾，当然还有一个男人，它和他一同和我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几年前，我刚死了丈夫，那个衣冠楚楚的小公务员，当年拼死拼活熬了个风光无限的破职位，那得瑟的样子让我恨不得踹他个狗啃屎，宣布消息时他的嘴一张一合，刚洗完的牙明晃晃的白得令人厌恶，像刚吃完白粉还没咽下去，醉生梦死的感觉就开始发作。不过他的荣光太短，混了五六年还原地打转，守着点儿破工资还不够我吃喝拉撒，我就把结婚时的金戒指卖掉，开了家商店晋升为老板，而不是老板娘，每当他开口要钱看到他很久未洗跟屎一样黄的牙，我就会露出白到透明的牙“给，省着点花”，蹬着刚从商场买回来的鞋转身而去，没回头看他，当然我也不想看他，这么多年，他的熊样儿我都知道。唉，鞋上的蝴蝶结一闪一闪可真漂亮，有点挤脚还换吗？不了，过几天穿够了直接去买新的。
男人是有自尊的，他开始拿着屈指可数的钱去找便宜的妓女，每天在外面鬼混，在她们黏腻的怀抱里寻求满足，走到家门口时抖抖衣袖闻闻身上有没有廉价香水的味，在屋里的我能想象他微微拱起的鼻子贴到沾满头皮屑的旧西装上，像狗一样使劲嗅着的样子，可他没有狗一样柔软的皮毛，只有一头枯黄发暗的头发胡乱涂抹着啫喱水，他把刚熬好的肉皮冻倒在脑袋上了吗？然后晃晃脑袋搓了一把脸想清醒一下，肥胖的赘肉像要掉下来，活脱像脸上长了肿瘤，与他打肿脸充胖子找小姐的行径如出一辙。不过我并不在意，他离我越远越好，死了才好。
终于有一天他死了，在一次出公差的途中，以一种最平常的死法，车祸，几乎所有电视剧、报道都会出现的，他们很煽情地增加爆点，其实车祸不过是工业革命留给人类的纪念品。尸体运回来时我没看一眼，盖上白布就假装过度悲伤晕倒了，让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亲友把它处理掉。此时的我多想开香槟庆祝，拿着他那个清水单位给的抚恤金，可我有点怕，毕竟是靠那个死鬼闭眼睛才得来的钱，还是先存好吧。
我的人生有了新的开始，抛却一次婚姻不说，我才34岁，还没有老到面皮掉下去就拉不上来的地步，况且我还有一个小商店，是个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大潮中冲锋陷阵的个体工商户，总有一些下了班闲来没事的人过来捡两包红塔山，手头宽裕时还会买包玉溪，他们这群淫虫总会在付钱时掐两下我的小嫩手，沾上的汗让我浑身不自在，可我还是娇滴滴地抽回手，嗲着嗓子说一句明天再来哦。谁让他们是我的财神爷，如果正赶上他那顶着满头大卷的老妻子经过，我的手还会握的更久一些，看着那些老女人横纹密布的脸抽搐一下，就像我扇了她们一个嘴巴子，手上还沾上了她们脸上厚厚的脂粉，不过这些都是我的想象，往往都是她们把老公扯跑的时候狠狠地啐了我几口，好像我真的做了什么错事似的。渐渐的那些女人明里暗里叫我“狐狸精”、“妓女”，甚至拿我给她们的女儿上贞德教育课，也把丈夫的钱包刮得更干净了，省着他们借着买烟的由子三天两头往我这跑。
我不愿意去管这些，因为我迷上一个新游戏，我沿着纸巾的纹路涂上颜色，将自己的想象释放在那一张张柔软的纸上。尽管那像小孩填色游戏一样幼稚，没有画家拿着调色盘，对着画板创作的专业范儿，可我却乐此不疲，拆开一包又一包纸巾，用干一盒又一盒水粉，小店货架上的这两个区域都要让我掏空了，进来的纸巾和笔都让我的创作激情打包了，可我的心却越来越饱满，看着那层层晕染的纸巾，我觉得自己像个艺术家。
这一天我正在疯狂涂抹纸巾，手掌沾满了彩色的颜料。门嘎吱一下，我习惯性地抬起头打量着刚进门的客人，是一个中年男人，看不到尴尬的啤酒肚，身材很修长，也没有那些突起的肌肉块打破这流畅的线条。他的五官不突出却有着一双精亮的眼睛，浑身有一种迷离的气质，不像我的丈夫那样矮胖庸俗。我不自主的就开始关注他在店里的一举一动，他没拿我以为男人都爱的烟，拿了一包纸巾，两罐啤酒，还会仔细地看出厂日期，不知道是他一直有这种居家好男人的习惯，还是怕我的店小卖过期的东西吃坏了他。
算账时，我不经意地将鬓下的头发塞到耳后，接过货品时还在他手上蹭了一把，粗糙的手上拱起的肉刺像狐狸的舌头，缠绕着我的心。为了和他多相处一会儿，那些能扫的价签通通被我用键盘输码，却又暗自担心他嫌我太慢，把我与那些拖延邋遢的女人混为一谈。
正当我心里烦闷的时候，他开口问道：“这些纸巾是你画的吗，很漂亮。”我顺着看过去，那一堆纸巾正洋洋洒洒地摊着，娇艳的颜色很是扎眼。
“嗯，闲着没事画的。”
“你学过美术吧，配色艺术感很强嘛。”
“没有，就是沿着纹路随便画的，小学生都会。”
他拿起一张还未干透的纸巾摸着上面的彩色，指尖弯曲着滑动，汗水带着颜色在表面浸染开来，“真可惜，如果不掉色就好了。”
“没事，反正也没想过再用它。”我有点失落地回答。
“噢，我是从事纸类产品加工印刷的，可以让纸巾上的颜色固定下来，如果把这种纸巾包装出售，应该会卖得不错，人们就喜欢用这种有情调的又特别的东西。”
我看着他轻轻攥起的拳头，认真的样子像古雅典圣坛前义正言辞的民主斗士，只不过这位斗士被我的纸巾所着迷，不禁受宠若惊，这是真的吗？
他又接着说：“如果你有意向可以跟我联络，也许我们可以合作，你设计，我加工。”随后一张名片盖在纸巾上，简单的写着：李牧，牧野印刷。我听说过是个小工厂，专门接一些印边角的东西，不过我相信这个厂子很有潜力，因为他的老板很不一样，没把我当作狐狸精对待，还能发现我的不同之处。
“我想想吧。”我答道，必要的小心不可丢，况且我们只见了一面，做决定还是斟酌一下，虽然我很心动。
“好吧。”他的声音有点黏稠，是因为沮丧吗？
他走后，我看着晃荡的门，我发现心里有个地方在不停撞击波动，是悸动吗，再看向那一堆纸巾，几张涂了红色的显得格外妖艳，像极了我内心的火热。
最后我还是同意了，或许从第一眼见他我就无法拒绝他吧。我们决定先在我的商店试卖这种印花纸巾，有市场再扩大生产，拓宽渠道。一周后，当一包包包装有点粗糙却带有颜色的纸巾摆上货架时我开心极了，像著名画家拿着自己的画在拍卖，我仿佛都听到了溢满整场的叫价声了。
晚上他约我出去吃饭象征合作开始，我们选择了大排档，因为那里热闹，所有人都能当我们这项伟大事业的见证者，当然最重要是因为我们没有更多的钱去别的地方。当合同书摆在桌子上时，我假装问几句看似专业的话，什么“合同期限是多少”“盈利怎么分”之类的，也没怎么听明白他的回答就刷刷签下名字：林丽。过一会儿，菜上来了，红油猪肚、清炒虾仁，干煸肉丝，还有满满两大杯扎啤，一小瓶红星二锅头。
几杯酒下肚，我不禁神情恍惚起来，又扫了几眼那份合同，我不禁问他：
“你为什么用我来设计纸巾，不去找个美术学院的专业人士哪？”
“因为我觉得那些学院派都被教死了，况且纸巾作画是你的创意。”
“你觉得我们能做成什么样？”
“一定不错。”他坚定地回答。
谁也不知道，刚才我脑子里出现的是无数超市老板跪在我面前乞求我分给他们纸巾，有的甚至还来舔我的脚趾头的场景，然后我在心底欢呼我实现我的梦想，我成为女强人了！真爽。
过了半个月，印花纸巾就正式进驻我的商店了，果不其然，纸巾卖得很不错，特别是在那些老女人的圈子里格外受欢迎，她们在打酱油的时候经常会买两包带走，渐渐地，她们对这种纸巾的热情不高了，我开始想新的纸巾设计方案。我又有了把世界名画简易版印在纸巾上的创意，天才永远有令人疯狂的魔力，这种想法一经实现，又有一堆堆的女人屁颠颠地拥过来买，女人的叫声天生就是响亮的，也许上帝看到这种动物把知道点什么就迫不及待地说出来的天赋，给了她们尖细的嗓子，让她们在辱骂时更加得心应手。她们指着外国女人挺立的乳房，又摸着自己瘪瘪的胸部捂着嘴说：“那些外国女人真不害臊，裹块小布条就出来晃来晃去，要是扒光了是不是直接就送去妓院……哈哈……”
她们还会对着自己的男人骄傲地说：“抽，抽，抽死你，抽一辈子还是穷鬼，带着一身廉价味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拉砖头的，哪像我成天拿着蒙娜丽莎纸巾当手纸，让她的嘴舔我的屁股，那感觉浑身都舒服，跟在澡堂里刚搓完澡一样，哈哈……”边说边做着各种手势，那翘起的指尖还沾着没抹匀的护手霜，那甜腻的味道一定是大宝。
印花纸巾卖得越来越好了，甚至在这个小城里变得有点奢侈品的意味了，谁拿着这么一包纸巾，必被人认为是品位非凡，是上等人，自然纸巾的价格也是水涨船高，让我赚得盆满钵满。可我一点也不满足，我想扩大自己的商业版图，就是苦于不知道开发什么新的品种，计划一直搁置。最后还是李牧提醒了我，他说我们把纸巾从没有印花变成有印花，为什么不能把白色的纸巾变成各种各样的颜色哪，走简约的色彩路线，一包纸巾10个色那多爽呀。我一想也是，顿时对他的崇拜又多了几分，他怎么这么聪明，恨不得向他猛亲几口，像小狗撒尿占地似的在他脸上留下唾液宣告所属权，可我不敢，我要矜持，我要在他面前维持我的形象，男人嘛，都喜欢外表纯情，内心风情的嘛，这个我懂。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只好把我的柔情都注入到回答他的话语中，低头甜腻腻地说了一句：“你真聪明，就这么做吧。”边说还把手戳到他胸前感受那精健肌肉带来的美好触感，抬头一看他笑得眼睛小了一圈，而腰间传来的温热触感则提醒我他上手了，看，按捺不住了吧，总有一天老娘要把你拖上我的床，等着吧。
彩色纸巾终于到货了，一开始那群接受能力低下的老娘们还在那嫌弃，嫌这种纸巾掉色不愿意掏钱买。后来我把彩色纸巾的价格定的比印花纸巾高两倍，这些虚荣的女人立刻一个屁股挨一个屁股地排队来买，认为贵的就是好的，真是没脑子，我的纸巾再怎么变也不过是纸浆加染料，坑的就是你们这些人，哈哈。
后来我发现她们似乎更偏爱红色的纸巾，于是我投其所好，定制了专门的红色纸巾包，立刻风靡起来了。我一直搞不懂为什么她们偏爱红色的纸巾，有一天她们在街边拿着我的红纸巾搔首弄姿地闲聊，我躲在旁边偷听略微明白点什么了。那下面别怪我，我要模仿她们那令人厌恶的语气解释这个谜团了。
一个女人带头说：“你看看那红纸巾那色，多鲜艳，多漂亮，每次我搁它擦脸时都觉得像是在擦腮红，仿佛自己是个娇艳欲滴的红苹果似的。”另一个稍瘦点的女人立刻反驳说：“那你擦屁股的时候是不是想着自己长着猴子发情时那样红的屁股呀。”一听这话儿，女人们都捂着咧大的嘴哄笑起来。那人脸儿一下子挂不住了，站起来指着那个人的鼻子嗔道：“你怎么说话的，啊，你才成天发情哪。”本以为周围的姐妹可以站起来应援一下她，竟然一个一个都看笑话似的看着她，她有气憋着又不敢发，自知寡不敌众又骂了几句就悻悻地走了。
可是一个人走了，这个话题还没结束，发表猴屁股言论的女人经过刚才的唇枪舌战一下子成为中心，她似乎也意识到了，稍微坐得正一正，开口说：“每次我用那红纸巾都想起了来月事时垫的卫生巾，用水沾湿了就更像了，我哪天要绝经了，就想用这纸巾悼念悼念我的这些年。”不知怎的，这些老女人也愣了许久不说话了，难道都在那怀念哪。过一会儿，我看听不出来什么，就回去看店了，省着给那些手脚不干净的人逮住机会拿点什么。
我以为只有那些老女人才喜欢拿我的花样纸巾给自己增添风情，没想到初中生也感兴趣，不知道她们中间的第一个是谁领来的，也许她们的妈妈是纸巾的忠实拥簇者，也许她偶然间路过看到了，不管怎么样，那群女学生也爱上了红色纸巾。难道红色对女人有什么特殊的魔力吗，女人真是神奇的动物。
后来我才知道，那些初中生是拿红色纸巾去搞恶作剧的，她们把讨厌的女生堵在厕所里，用布条蒙住女生的双眼，假意拿木棒戳女生的下体，然后用红纸巾吓她，骗说这是刚才擦她下体的纸巾，上面沾的是她的处女血，初中的小孩还不怎么懂人事，被戳的女生吓坏了，以为自己真的就不是处女了哪，急得直哭求饶，哈哈，真搞笑。虽然我觉得拿我的艺术纸巾作品做这种事有点恶心，不过谁嫌钱扎手哪，她们买我就卖呗，有钱赚就行，嘻嘻。
随着我的纸巾生意越做越大，我和李牧接触的次数也变多了，一来二去，他终于上了我的床，他在床上不像别的男人那么粗鲁，也不像我那个不争气的前夫一样没干什么正事就熄火了。他做爱的时候有一种优雅的美感，他会注意我的感受不会一味地横冲直撞，每次看着他蜜汗遍布的身体我都忍不住拱起了腰想与他结合得更为紧实，那种全身震颤的感觉真是令人着迷。
有时我想，我现在的人生真是太美妙了，我有钱，有男人，与从前的我比，我仿佛获得了重生，幸福极了，每次睡前躺在床上，我都会在脑海中幻想着我与他未来在一起生活的画面，希望能在梦中感受到。
好日子过了没多久，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渐渐开始变化了，比如最近的红色纸巾红得更娇艳了，真像是血染的似的，销量也更好了，那些老女人关于红色纸巾的联想仿佛就更逼真了。
李牧也古古怪怪的，来我店里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每次来都神神秘秘地翻东西，说是他又一次在床上太情动，表随手一摘就不知道扔哪儿了，那块表很贵重，他一定要找到。此时的我多想回他一句“别找了，等你下次过生日送你一块一模一样的”。可我怕他到时候真和我要礼物，我可没这么多钱去搞情调，我还是帮他找吧，可我翻遍家里的每一个角落，找到的只有一堆灰尘，不过今天你找不到的东西总有一天会突然出现的，因为东西也很矫情，它以为你丢掉它就是不爱它了，它当然要骄傲一下显示自己的存在感，让你找不到，当你不再关注它，它就会贱贱地主动来找你，它和人一样。
最近的我很无聊，李牧出差都好几天了，好想念他呀。可人生不会这么平淡寂寞的，真可笑，竟然有人告我故意杀人，莫名奇妙，我一个小女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无冤无仇的，我这辈子唯一想杀的人就是我前夫，他不巧还早早地被撞死了，我还会向谁下手，这次去警局我就当游玩好了，消遣一下时光。不过到了警局，我才发现我太天真了，警察把一堆号称是从我家搜出来的东西摆在我面前，我一下子蒙了，红色纸巾和那把菜刀是我家的，可我并不认识那堆白骨呀。警察让我录口供，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没什么好说的，因为我知道我没做过。警察告诉我纸巾的红色是由死者血液浸染的，白骨也属于同一个人，被害者是一位叫张凤艳的女性，太不可思议了，这个老女人在红色纸巾刚上市的时候还来买过哪，她就住在隔我家一条马路的小区里。他们说这起案件过几天就要开审了，让我找好辩护律师，我不知道怎么办，给李牧打电话也打不通，我好像被这个世界抛弃了。
结果我在庭审现场看到了李牧，他是作为证人出现的，因为他是死者的老公，哈哈，这个世界真奇怪，怎么会有这样的事，看着他义正辞严地指证我的时候我真想杀了他。最终我被判为故意杀人罪，处以无期徒刑，法官把我的犯罪过程都臆想了一遍，因为和李牧的恋情导致我萌生对死者的恨意，从而想要杀了她，而且手法极为变态，将死者的血液制成染料做成纸巾售卖。
就这样，风韵犹存的我被不明不白地送进了监狱，我努力改造，刑期减到20年，我一直在上诉，可始终无果，我始终不明白到底是谁栽赃的我。有一天一个人来探视我，她说她是李牧的姑婆，她说李牧已经死了，有一次过马路的时候他被沙子迷了眼睛，正在道中间揉眼睛时被车撞到了，抢救无效死亡了。同时她还告诉我一个秘密，那个女人是李牧杀的，因为他早已厌恶了他的妻子，赃物也是他移到我家的，红色纸巾是他染制的，目的是让整个案件显得更加扑朔迷离，转离法官注意点，顺便满足他的变态心理。她还说，是李牧让告诉我的，因为觉得对不起我。呵呵，原来我被骗了这么久，我真应该大吵大闹哭一场，可我憋得慌哭不出来，觉得自己真傻，惹上了这种稀奇古怪的事。可仔细想想也宽慰了一些，毕竟他也得到报应了，这样的结果我应该笑的，但我笑不出来，这些好像玩笑呀，我自己的人生讲的笑话，自己就不笑了，你们笑吧，我听着。
责任编辑/乙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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