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沟油”如何变黑为白?

如果能够对300万吨左右的废油进行回收利用，解决“地沟油”能源进入全球化产业的第一个难题，也许“中地沟油”在纳斯达克上市都不再是笑谈。

“我们都生活在下水道里，可是仍然有人在仰望星空。”这是英国作家奥斯卡·王尔德的名言，而在2011年6月30日，这是中国地沟油想对荷兰“地沟油”说的话。

这一天，一架隶属于法航集团荷兰皇家航空公司(KLM，下称荷航)的波音737－800，满载171名乘客，从荷兰首都阿姆斯特丹起飞，目的地是法国巴黎。这一次历时70分钟的短途飞行引起了全球媒体的关注，因为飞机使用的燃料，是用废弃的烹饪用油加工而成的生物燃油。

这次历史性的飞行，是荷航在实现自己“节能减排”承诺中做出的种种姿态之一，使用生物燃油能够大幅减少二氧化碳排放。不过，这项环保举措代价不菲。

据称，本次飞行所使用的“地沟油”燃料的成本，是普通化石燃料的三倍。这次奢侈的飞行，荷航强调的是“碳排放”，而中国人留意到的则是“地沟油”。

转型的尴尬

在中国，厨余废油以“地沟油”的俗称闻名。“地沟油”是中国餐饮业的“血栓”，很多饮食事故都与它有关。有专家估计，在中国每年有300万吨地沟油回流到餐桌上，占食用油年消耗的十分之一。按照中国食用油加工每年总产值2000亿人民币计算，地沟油的年产值将达到200多亿，相当于2010年国产电影产业总产值的两倍。以至有人戏称，在中国影响力最大的食品公司是“中地沟油”。

有媒体称荷航打算未来大规模使用环保的生物煤油，苦于“地沟油”的原料不足，有意与中国公司展开合作，而国内几家公司已经开始同荷航接触。这对于中国人来说，无疑是件喜讯。

一架波音737从阿姆斯特丹飞到巴黎，需要消耗3吨左右的航空煤油。中国每年300万吨地沟油，如果都卖给荷兰人，岂不是两全齐美?欧洲的飞机有了航油的原料，也除去了中国人的心腹大患。

可惜，荷兰航空公司很快澄清了这一说法。荷航表示，这次飞行表演性质更大，并没有立即与中国公司合作“地沟油”能源的打算。究其原因不过两点：目前来看，地沟油提纯费用昂贵；对中国来说，目前并没有成熟稳定的原料供应链条。

一个产业，首先要有的是稳定的原料供应，其次才轮到中游的加工和下游的产品输出。现在看来，中国“地沟油”能源并不具备正规、成型的产业优势，问题恰恰出在上游源头——“地沟油”从哪里来?如何规范其来源?

事实上，“地沟油”是不准确的说法，多数的废油并不来自于地沟。即使在中国，废油通常在饭馆的后厨就被直接收购——这才是所谓“地沟油”的主要来源。

在中国，“地沟油”产业拥有一个庞大的地下网络：违规收购废油、黑户加工重炼、变身食用油重回餐桌。经济学家郎咸平估计，这一“地下产业”每年至少产生15亿到30亿人民币的纯利润——这一数字相当于广东省制造业的全年纯利润。

可怕的是，恰恰是这个“重返餐桌”的地下产业抢夺了“地沟油”全球化的蛋糕。除了违规的生产者和加工者，它未给国家经济带来任何收益，更是损害国民健康的罪魁祸首。而对欧美国家来说，“地沟油”产业的终端，瞄准的是更大、更有发展前景的市场——新型能源。

“中国不是没有将地沟油回收做能源的公司，相反，数量还很多，但多数都处于亏损或拿环保补贴的状态。为什么呢?原料都拿不到，也没有途径去拿，还谈什么生存。”浙江一家来京参加环保NGO会议的厨余垃圾处理公司经理告诉《世界博览》特约记者，自己公司拥有常温处理废油的国际专利，“在全世界来说都是先进技术，放在国外的话都是竞争的强手。”

然而，正是这家公司，却只能在中国尴尬地生存，年利润几乎为零，只能靠换取国外环保基金会的项目资助维持运转。

完整的英国产业链

如今，英国ARROW公司活得有滋有味。

ARROW公司是一家专业从事废油回收的机构，每年会收集500万升废弃食用油用于生产生物柴油。公司的日常工作，就是根据签约餐馆的实际情况和要求，为餐馆定制合适的油脂过滤设备并进行安装，然后根据餐馆的需要上门收取滤下的油脂。回收设备是智能的，在需要清洗或者更换容器时会自动提醒，还可以通过互联网对设备的运行情况进行监控。

ARROW公司之所以能获得稳定的废油来源，得益于它通过了英国食品标准局和其他相关机构的认证。而英国在餐馆的出口处已经对废油的去向进行了强制的规定，只能由特定的、经认证的公司进行回收。

2004年，英国食品标准局、内阁办公室、环境局、税务海关部门和地方法规服务协调局(LACORS)联合颁布了一项法令，对餐饮机构的废弃食用油的处理做出规定：餐馆中使用过的食用油不得用于制造动物饲料，不可排放在城市下水道中。违反规定者将面临法律制裁和高额罚款。

与之相匹配，法令规定，废弃食用油应由有资质的公司进行回收。回收的废弃油脂不得丢弃和循环使用，而必须供应给生物柴油制造企业，或者经处理后作为燃料用于发电，或者用于生产油脂化学产品。

有趣的是，ARROW公司不仅回收废油，还提供一站式服务，也回收其他废弃物，并且还可以为餐馆提供用油咨询，对使用何种食用油提出建议，并定期提供食用油消耗和使用率的报告。ARROW公司也为普通家庭提供服务，安装容量为1到36升不等的油脂回收容器。ARROW公司还实行了有偿收油计划，每收集100升废弃食用油给予10英镑的奖励，以此鼓励人们将废油收集起来，进行循环利用。

换言之，ARROW公司的业务，正好反映出英国“地沟油”产业中的产业链条：从提供用油信息咨询，到回收废油，再到加工制造，最后形成终端产品——由国家认证的生物燃料产品。由于这个链条完整而易于监控，产业链的产品最终获得认可，销往欧洲其他国家。

在这个链条中，英国对废弃食用油为原料生产的生物柴油也有税务减免优惠。2011年，生物柴油同普通燃油的税率持平，都是每升0.5795英镑，但是用废弃食用油提炼的生物柴油仍享受0.2英镑的减税。

就这样，英国饭馆里退役的食用油，通往地沟的路径被堵死了，它唯一的出路，就是在ARROW等回收公司特制的油罐中，回炉再炼，在某一台柴油机中了此余生。

和英国的产业链类似，法国、德国、美国和日本都有各自保证生物柴油来源的法规。法国的人口虽然只有6500万，但是作为著名的“美食之邦”，食用油的消耗也很大。比如炸薯条，就是典型的法国食品，就像中国的米饭馒头一样，无论是高级餐厅，还是路边食肆，炸薯条都是必备品。随处可见的炸

薯条必然产生大量的废油。

从2002年开始，法国明确规定，餐厨废油不得与其他厨余垃圾混合丢弃。为杜绝环境污染，法国对垃圾分类有着严格的规定，所有垃圾被分为20个门类，并分为无害、中性和危险三个级别。每一份垃圾都附以能说明其种类和性质的6位数代码并且可追踪。比如，废弃食用油的代码是200125，属于无危险级别。

但是，如果废油与其他废弃物混合到一起，就要重新归类，甚至被标为危险品，这会给垃圾的主人带来很多麻烦。用这样的方法，法国实现了强制的垃圾分类，也给统一回收废弃食用油提供了便利条件。

目前，法国的废弃食用油有40％左右能够得到回收利用。而废弃物的追踪机制让垃圾的去向一目了然，这样也就基本杜绝了废品被非法再利用的可能性。

生物柴油的尴尬

我们再回到中国，追寻一下被戏称为“中地沟油”的产业链条。

中国的一些地方性法规也规定了餐厨垃圾应由指定单位回收，但是可操作性如何呢?

假设你是一家餐馆的老板，你有一桶已经无法再继续使用的炸鱼废油，你会如何处理呢?三个选择：1.缴纳排污费用，交由垃圾回收公司A的泔水车处理；2.以N元的价格卖给非法地沟油制造商B，现金交易，落袋为安；3.以M元(M

从保护环境，利用能源的角度，最理想的方案当然是将油交给回收公司A。A收集到一定数量的废油之后，再出售给生物能源商C。然而，从餐馆的经济利益角度，选择出售给地沟油制造商B最有利可图。即使你是一位遵纪守法的企业主，选择缴纳费用，将油交给A处理。下一步回收公司A也同样面对两位客户B和C，那么A又会如何选择呢?

事实上，用餐厨废油提炼生物柴油，是一项成熟技术，根据《世界博览》特约记者获得的资料，中国先后有大小两千余家公司涉足过生物柴油行业，但多数最终黯然离场。

中国虽然每年有数百万吨废油，公司C们却面临着原料不足的困境。作为合法经营的企业，他们所取得的原材料需要增值税发票，因此在与B的竞争中必然完败。而且，即使没有B，生物柴油的生产数以吨计，亲自到各餐馆去零散收购废油也并不现实。没有稳定经济的原料来源，难怪多数着眼于“地沟油能源”的企业难以为继。

2010年底，中国出台了一项政策，对利用废弃动植物油的生产纯生物柴油免征消费税，今年6月，财政部和国家税务总局进一步明确了此项政策的适用范围，这体现了国家扶植生物能源的决心。但是，要借荷航之东风，让地沟油有所作为，孤立的政策效果未必显著，恐怕还需要一系列相关的后继法规。

比如，如何让用过的煎炸油直接得以回收，而不是到泔水中去打捞；比如，除了餐馆和食品加工企业，如何能让中国数亿家庭厨房中的废油也纳入回收体系；又比如，如何将有效的法律法规与市场化手段相结合，堵死地沟油回流餐桌的渠道，而另建立一条地沟油变身新能源的产业链条。

中国是食用油最大的消费国，每年消耗近3000万吨食用油。如果能够对300万吨左右的废油进行规模化回收利用，解决“地沟油”能源进入全球化产业的第一个难题，也许“中地沟油”在纳斯达克上市都不再是笑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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