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度还带故事发展演变探析
摘要:裴度还带,阴德致功,否极泰来,位至人臣,从唐以来被小说和戏曲演绎着。本文试从古代相术、科举制度、市民文化三个角度切入,试运用叙事文化学的研究方法,探析裴度还带故事演变背后的文化意蕴,对裴度还带的故事进行分析。
关键词:裴度还带 古代相术 科举制度 市井文化
[中图分类号]:1206[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0)-04-0038-02
西方的主题学关注的是俗文学故事中的题材类型和情节模式。这种方法在被海内外中国学者接受后,逐渐被理解为这样一种定义:“主题学研究是比较文学的一个部门,它集中在对个别主题、母题,尤其是神话(广义)人物主题做追溯探原的工作,并对不同时代作家(包括无名氏作者)如何利用同一个主题或母题来抒发积愫以及反映时代,做深入的探讨。”按照这种方法角度来研究中国文学的论著虽然尚在起步阶段,但已取得丰硕成果。作为中国化的主题学研究,有必要在借鉴西方主题学研究框架体系的基础上。从中国文学的实际出发,建构中国化的主题学研究,这就是中国叙事文化学。其中,单元故事的个案分析,即在故事主题类型索引基础上对于一些故事传承演变的文献形态作出挖掘和梳理,并对其故事形态在不同时代不同作家手中出现的变异情况作出历史文化学的解释,是叙事文化学的一项基础工作。本文拟用叙事文化学的观点,对唐以来的裴度还带的故事进行梳理分析。
一、“裴度还带”故事的文本流传情况
裴度还带的故事源头为唐代王定保的《唐摭言》。《唐摭言》卷四“节操”条最早记录了裴度还带的故事,文章颇短,主要写裴度还带,阴德致功,否极泰来,位至人臣。《太平广记》卷117《裴度》条引此,只有少数地方措辞不同,如,相者日“相工”,归所止日“归逆旅”。《新编分门古今类事》卷19,也几乎全抄王定保这一记载。题“裴度还带”,云出“摭言”,只有五六个字差异,结尾处相者的话语有所不同,相者日:“噫,富贵贫贱,虽自有数,然不可得而知也。晋公以阴德而至贵如此,凡为善者,可不勉哉。”
宋代是裴度还带故事流传的低落时期,情况大致是将《唐摭言》的故事缩短压缩收入书中。《太平广记》《新编分门古今类事》中所收故事与《摭言》大致相同。宋人曾糙的《类说》中《晋公阴德》一则,文字较《摭言》简单,大意相同。南宋人编辑的《锦绣万花谷》中有一则《晋公阴德》,注明引自《摭言》,但文字较《类说》记载更为简单。此外,北宋王谠的《唐语林》中有一则“裴中令应举,诣葫芦生问命”的故事,故事大意与《摭言》所载相同,只是相者变为了葫芦生,失带者为主仆二人。裴度,字中立,裴中令疑为裴中立之误。
元明时期是裴度还带故事流传的繁荣期。戏曲舞台开始搬演裴度还带的故事,使这个故事的面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元代关汉卿有杂剧《山神庙裴度还带》,大致剧情为:唐代宰相裴度未做官时,有一道人为其相面,断定他命该横死。另有韩太守被诬入狱,韩夫人与女儿琼英筹资营救,幸得人赠玉带相助。琼英不慎失落玉带,为裴度捡到并归还,韩太守得救。裴度也逃脱横死厄运。后裴度得中状元,并与韩琼英结为夫妇。明初有旧本《还带记》,未知谁作,(据曲海总目提要),演裴度还带的故事,于其中叙其妻弟刘二欺度,待以不堪,度荣贵,及曲尽谄媚,描摹炎凉之态,毫发无遗。明代沈采亦有《还带记》,(《古本戏曲丛刊初集》据世德堂本影印)。与关剧相比,沈采的《还带记》,以传奇的大手笔写裴度由穷而达,封至晋国公的雄伟事迹,裴度自有妻刘一娘,守节妇无卖诗事,更无嫁裴之事。此外,明代陶宗仪《说郛》也收入了这个故事,所载与宋代曾储的《类说》中文字几乎相同。明代冯梦龙的《古今小说》卷九《裴晋公义还原配》的引子便是裴度还带,唐顺之的《荆川稗编》中有《裴晋公阴德》一则,注明出自王保定“摭言”,文字与《锦绣万花谷》中所载相同,王保定应为“王定保”之误。清代《钦定四库全书荟要一御定类鉴渊函》卷311“冥报类”对裴度还带的故事也有简单的记载。
裴度还带故事的情节演变主要表现为:唐宋的裴度还带故事,大都只记述故事的大致轮廓,人物主要有裴度、相面者、失带者,场景主要是寺庙,情节主要是相命(命当饿死)——拾带——还带——相命(位极人臣)。元明时期,裴度还带的故事中,人物开始变得繁多、关系开始变得复杂,而且各自有故事串联起来,又通过还带将人物联系到一起,展示的场景也大为扩大。
二、裴度还带故事与古代相术
裴度还带故事在流传过程中,各故事文本均有相命这一情节。相术是一种古老的术数,它是通过对个人相貌、声音、气色、姿态等的观察来预测人的凶吉福祸、寿天穷达。传说早在尧舜之时就产生了相人之术,春秋战国时期,相术已经相当流行,当时的相术多是根据相貌对人的性格、品性、才能做出判断,以相术言人吉凶祸福的情况也时见。这时期的相术主要停留在经验层面,没有成形的系统的理论。术数在汉代得到迅速的发展,《史记》《汉书》记载了很多事例,《裴晋公义还原配》的中提到的邓通饿死的事情就出于《史记》。魏晋南北朝时期,受当时品评人物的风气影响,相术理论在此时形成雏形。作为一种相人之术,相对于卜筮、占星等用于国家大事的术数而言,在隋唐之前并不流行。进入唐宋以后,术数走向兴盛。唐宋时期,术数在宫廷和民间都很流行,《摭言》中说洛中有相者,大为缙绅所神。唐代文献中有许多学子问卜的记录,而且都是问的自己的仕途官运。故事中裴度相命可以说是对此的集中反映。此时的相人术,已经不再停留在经验层面,产生了一系列的理论,将人的寿天、穷达、富贱与特定的语意符号相对应,裴度质状渺小,嘴边的纹理是“纵纹入里,”(宋代裴度故事中),关剧说得更明白“冻饿纹入口,横死纹鬓角连眼。鱼尾相牵入太阴。游魂无宅死将临,下侵口角如烟雾,即目形躯入土深。”所以相者说他命当饿死。明代时,商业的繁华,相术变成了一门行当,《金瓶梅》《三言二拍》的故事中多见其踪影,裴度还带的故事中相者的身份也相应的有了变化。
从外貌而言,裴度的确相不入贵,《新唐书·裴度传》说他“才中人”,他在自己的题画像中道,“尔才不长,尔貌不扬,胡为将?胡为相?一点灵台,丹青莫状。”《唐摭言》说他,“质状渺小”,当时可靠的。这副形容与他建立的不世之功形成了极大反差,也是相术之说难以自圆其说。但若稍加改造,这便是一个宣传“修心可以补相”的极佳案例。
在唐代的小说中,关于相术的故事还有很多,例如,《太平广记·武后》中,袁天罡为幼时的武则天看相,
《虬髯客传》中,虬髯客相李世民。明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说,“唐人乃作意好奇,假小说以寄笔端。”鲁迅先生说“唐人始有意为小说”。在这些故事里,方术不仅作为故事的素材出现在小说里,而且方术的预言也变成了一种叙事策略,成为故事发展的纲目。相命的情节在裴度还带的故事中,不仅是还带故事的前提,也是裴度命运否泰转
折的线索,不但使故事的情节紧凑,而且使整个故事充满张力,引人入胜。
三、裴度还带故事与科举取士
唐宋时期,士人只要能中进士,就可跻身肉食者之列,“朝为田舍郎,薯登天子堂”,读书人趋之若鹜。在唐代的科举取士中,进士科最为显贵,但是录取率极低,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之说。据《登科记考》裴度中德宗贞元五年(790)已巳科进士,此时他只有二十六岁,贞元八年裴度再中博学弘词科。《登科记考》引明人《千百年眼》云“裴晋公度。在裴珀下第四人及第。”可见高第录取毫无疑义。二年后,裴度又中贤良方芷科,《旧唐书·裴度传》说:“对策高等,授河南县尉”。不过三十的裴度,已是连中三科,可谓春风得意。
《新唐书·选举制下》云:“凡择人之法有四,一曰身,体貌丰伟:二曰言,言辞辨正;三曰书,楷法道美;四曰判,文理优长。四事皆可取,则先德行,德均以才,才均以劳。”以此来看,能否的官,有七个因素在起作用,身、言、书、判、德、才、劳,身排第一,所谓的“身”要“体貌丰伟”。由此可见,唐代时钟馗因貌丑而落第并非空穴来风。历朝历代中“以貌取人”也不乏。裴度“质状渺小,相不入贵”,“尔貌不扬”,却能高中进士,仕途坦荡,后又建立经天纬地之功勋。可以说奇人一位,奇事一桩。
唐代小说中戏说宰相的现象十分突出,比如,写到李靖的《虬髯客转》以及《续玄怪录》中的《李靖》,《宾谈录》中写到郭子仪,《神仙感遇传》中写张镐等。足见唐代文化政策的宽松,文士可以肆无忌惮地写作。裴度其貌不扬,却连中三科,位至人臣,建立卓越功勋,在当时科举取士的条件下可以说是一件令人称奇的事情,足以在士子的心中激发向往之情和好奇之心。
四、裴度还带故事与市井文化
裴度还带的故事在元明之前并没有发生明显的变化,元明两代的裴度还带故事开始在戏剧舞台上展现出多姿多彩的面目。宋元时期经济的繁荣,推动了城市的发展,市民阶级崛起。市井文化贴近市民真实的日常生活和心态,适应他们浅近而表面化的喜怒哀乐,并或多或少的影响了当时的作家创作。元代仕进之路长期堵塞,大批读书人不得不留恋栖身勾栏。关汉卿熟读儒家经典,深受儒家思想影响,面向下层。流连市井,受到了生生不息、杂然并陈的民间文化的滋养,因而写杂剧,撰散曲,能够左右逢源、得心应手地运用民间俗众的白话、三教九流的行话,而作品中那些弱小人物的悲欢离台。也流露着下层社会的生活气息与思想情态。《山神庙裴度还带》不仅反映出了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价值选择,也深深带有市井文化的气息。《山神庙裴度还带》的题目为“邮亭上琼英卖诗”,作为洛阳太守千金的韩琼英,在父亲落难的情况下,表现出了异于一般官宦小姐闺门淑女的气魄和胆识,卖诗救父,闻说城东邮亭之上有人赏雪饮酒,便往邮亭一遭,雅诉因果。即景赋诗,求得玉带一条。琼英的所作所为,显示出的是市井女子的勇敢果断、敢作敢为。该剧中裴度的姨夫王员外是一个商人,在裴度仕途蹉跎的时候,劝他做些买卖,认为读书无甚好处,体现出市井文化的商业性。同时该剧中商人、和尚、道士等同时登场,体现出市井文化的兼容百纳、丰富变换。明代商品经济得到进一步的发展,好货好色成为时代的思潮。《古今小说》卷九《晋国公义还原配》的引子写的也是裴度还带的故事,以此引出裴度富贵之后阴德更多,而阴德所致在后文也显示的非常清楚,“裴令公寿过八旬,子孙蕃衍”,这与《唐摭言》所言的位极人臣的旨趣迥异。
古代的相术虽然是一种迷信,在裴度还带的故事中作为一条重要的线索一直保留,不但其本身带有鲜明的流变痕迹,而且使整个故事充满了张力。科举制下裴度平步青云,建立卓越功勋,足以激起当时士人的想象。同时市民阶级的崛起,市井文化的影响,也是这个故事染上了活泼生动的生活色彩,简单的故事变得丰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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